只是可惜，宇文璟終究沒能有機會讓自己任性一次，並不是他自己阻止了自己，而是阮青衣後退之後，開口的話讓他再沒能鼓起勇氣伸出手，拉近兩人這一臂之遠的距離。

阮青衣道：“王爺，直到今時今日，我有的，給你，沒有的一樣給你，能給的，給你，不能給的，也都給了你。王爺，咱們之間縱有天大的恩怨，也該抵了！”

他最後一句化作一聲繞齒的低嘆，聲音冷硬，卻漸漸小了下去。

縱如此，字字如錐直擊在宇文璟的心上，錐的他幾乎喘息不過。

阮青衣卻還不放過他，接著繼續道：“這輩子，你死我活抑或同生共死的糾纏已足足耗盡兩個人的心血，若真有下輩子，我的王爺，但求紅塵三千丈，永無相見日！”

“我的王爺，但求紅塵三千丈，永無相見日！”

宇文璟喉間一陣腥甜幾近破口而出，卻生生的憋了回去！

情到恨時方成空，原來他們亦無可避免，原來走到最後結局卻可以是這樣。

他千算萬算，還是高估了自己，也高估了旁人，更低估了一輩子，誰都無力陪誰走完這輩子，何況他的這一輩子荊棘遍布，鮮血白骨鋪路，皆是苦楚……

相伴半生，終是未能攜手最後，他為自己的自以為是感到有些可笑，到底還是將那人傾盡所有的好耗完榨幹，徒留一腔冷硬的恨念。

他有種想放聲大笑的沖動，終是沒能忍住的笑出聲，只是笑的那般苦澀，蒼白無力。

阮青衣看著他泛白的臉，一如往日的報以一笑，可那譏諷之意更甚從前，“王爺心寄淩雲顛，這俗世的人個個不入眼，如今這樣就算是肯為阮某低頭了，如此難得，阮某真心感激！”

宇文璟胸臆間血氣翻湧，喉間熱辣辣的滾出一口血氣，看著他的臉呆了一瞬，片息之後，竟揚了嘴角，留下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一笑，轉身出門。

只是出門的一步走的身形一滯，雙肩微低垂了下來，就連昔日矯健輕快步履也顯得幾分踉蹌。

阮青衣瞪著眼睛一眼也不肯眨的盯著那道燦如火的大紅身影，直至那個身影一點一點徹底脫離視線。

他嗓子的那一陣腥甜猛然翻湧起來，將一口血箭直直地噴了出來。

沒想到，這口血還是比宇文璟噴的更早，原來是他的念念不舍遠比他的王爺心存的執念更深！

自這口血噴出，阮青衣真就力竭，靠坐在床頭，多半時間無話，就連呼吸都清淺，蘇隱往往凝神才能知道他是否清醒。

宇文璟飛快闖出門後，蘇隱便搶身進屋，看到脫力靠坐的人，蒼白的臉上有道殷紅的血跡順著唇角蜿蜒而下，蒼白艷紅的色調突兀的紮眼。

蘇隱在他旁邊坐下，拊掌在他背心，將醇厚的真氣渡給他，穩住體內翻騰叫囂的血脈。做完這一切，蘇隱便坐在一旁發呆，。

他向來寡言，但此際心底長此以往嘶吼的那個聲音又開始不住的朝著他喧囂，到底沒能控制忍下，明知不該此時問出口，便還是出聲問了出來。

“若是有的選，平淡一生跟現在這樣，你會不會甘心平淡？”

阮青衣迷離的眼神因為這一句話閃出兩道精光，轉頭過來，眼神篤定，終吐出兩個幹脆有力的字來“不會！”

蘇隱的臉低垂下去，落寞受傷的神色顯得卑微，過了許久，才似用盡了渾身力氣的問出一句：“為什麽？”

“平淡的一生？！平淡了還能遇上他麽？那該有多不甘，多無聊！”阮青衣的笑意浮現在臉上，灼灼生輝，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忽然明艷了起來。

窗外淡淡光色潤澤在他出塵絕艷容顏上，明艷動人，一改之前毫無生氣的姿態。

只是這份明艷動人明明那麽耀眼，那麽奪人心魄，卻像明晃晃的刀子直接刺進蘇隱的心頭一樣，晃的蘇隱一顆心生疼。

阮青衣撫摸那塊破碎的月翎玨，他這一生，大喜大悲，跌宕起伏，只為成全一個相識，窮極所有的去結束這一段生死糾纏，成全那人的一生無憾，哪怕是賭上他一生不堪，戚戚而終！

如今這個結局正好，無憾而已！即便有，他也不能再奢求，貪而不足，不是他的性格。

他當然明白難遂願不過是自作孽，無從怨起，這樣於他們已經是最好。

只是蘇隱自不會明白，兩個只有彼此的人，便是相對唯長恨，也就只有彼此而已了。

……

天藍，地闊，花開正好，只是，他心無處安放矣……

這天大地大，都是容身之所，可惜了竟不知將這顆心交付何處，大抵終是應了那句：魂歸處心安地，然紅塵三千丈，轉身終不覆，生生的斷了他最後一絲的希翼。

結局該是料到的，不過兩字贈他“活該！”

宇文璟仰頭大笑，一聲接著一聲，最後竟笑出一串淚花，終是離去，再不回頭！

日薄西山，絲絲金輝抽離，披散在人身上不做暖色。

離辰看著宇文璟一條蕭條的背影從金影拉長沒進混沌，從未有過的落寞在那條紅艷的影子上映射出來。

“王爺……”

宇文璟像沒聽見一樣，徑直往前去，走了幾步覆又停在了石階前，仰頭，忽而笑出聲，魔怔了一般地念了一句：“如有來生，紅塵三千丈，但求永無相見日？！”他說完這句便開始抑制不住似得的大笑。

離辰心驚，上前兩步將人扶住，宇文璟一張臉泛著青白，眼睛裏的神色幾近絕望。

這樣的討債似的糾葛一世，就算是阮青衣也一樣厭了，究竟存了多大的恨意，連給他一個虛無縹緲的來生都不願？！

宇文璟滿目蒼涼，視線越過離辰，人似乎不再清醒，離辰扶著他的手不由打顫，“王爺……你……”

宇文璟推開他的手，反托上他的肩膀，埋了臉低聲呢喃，離辰細聽，反覆卻仍是那幾句而已。

能讓宇文璟魔怔的，也就只有一個阮青衣了。

離辰用力抿嘴，“阮公子他……”

“我並非沒有辦法將人帶回來……”宇文璟擡頭望天，眼裏空濛濛的一片灰色，“不過，他始終無心向我，只當一場債而已，這又是何必……何必在他所剩無幾的時日裏平添絕望呢？”

離辰一時語噎，顯然是沒想過宇文璟竟還會存了這般的念頭，更不料他會這樣否定阮青衣待他的滿腔熱血真心！

“王爺，阮公子始終心向王爺……”離辰解釋了一句，宇文璟苦笑擺手，一步一踉蹌的走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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